法之牧者（The good shepherd）。
她正是这所时钟塔内独特的存在之一。
其真名已随时间的流逝而被时钟塔众人所忘却，唯有这个称号一直流传下来。被魔术师们这样称呼的原因在于她的职责，管理和保护这里的全部魔法书目。
“我是好牧人，好牧人为羊舍命。
我是好牧人，我认识我的羊，我的羊也认识我。”
——《约翰福音》
于法之牧者而言，她守望的羊群，也就是这间大图书馆里所有的书了吧。
英国人自中世纪以来，对于图书馆一直具有特殊的巨大化情节，他们喜欢把浩如烟海的各类书籍陈列在木制的方格书架里并列起来，用来营造知识的厚重感。
在这样的传统积淀下建造起的这间与世隔绝的特殊图书馆——时钟塔图书馆，从地面向地下延伸的倒圆锥结构，共具有七个楼层，每下降一个楼层，其中所收藏的书目的年代就会相应的往前倒退数百年。
从列满百花齐放的现代魔法著作的第一层，直至最底部的第七层，放置着人类文字诞生以来最早形成的数部魔术文稿——将堆积如山的书目按照其时代进行分层，再对每一层的图书按照其内容进行分类，对魔像（golem）下达实际的书籍搬运与放置指令，从事着这样复杂而庞大的工作的，并不是由魔术师组成的精英团队，仅仅只是一位女性。
法之牧者就是这样的存在。
乘坐着位于圆锥形中央的升降电梯来到最深层B7，就能在这里找到她。
空旷的底层藏书架间，有一把专属于她的普通木椅，材质和造型都与随处可见的其它木椅并无分别，工作时，她会一直坐在那儿，休息日也会偶尔在，身穿着类似于修道服的深黑色宽大长袍，因为长久处于光线微弱的地下而保持着白皙皮肤的绝美面庞，以及披散在身后，长长的银发，她的眼总是闭着，也很少言语。
在经常空无一人的图书馆最下层，她最初与最终的陪伴永远只有犹如沉默的羔羊一般，不会说话的书卷。
苍崎橙子喜欢这样站在远处安静地观察她，短短数年的求学生涯间，在橙子的记忆中，最深刻的风景，便是像这样，取得导师的允许后，来到图书馆的最底层，安静地看着她坐在椅子上的样子，仿佛这样能够带给自己丝毫的宁静。
但是牧者的脑中并不会宁静——将视觉神经连通到数十具魔像之上，高效率地同时多线接收着与处理着所有的文字信息，人类的脑结构并不能胜任这样的工作，她却能够完美地做到。
有人说，这是因为牧者拥有着天生带有缺陷的记忆系统。
人类的记忆都是从“识记”这一环节开始的，接下来是“脑内处理”，然后成为“短时记忆”，“遗忘”，“长时记忆”，“再认识”。大概是这样的过程。
曾有人试着观察法之牧者的行为，推断出：她的视觉记忆，可能只停留在“识记”环节。
与“过目不忘”这样的天赋完全相反，可能她看到过的所有东西，都不会在她的记忆中留下痕迹。她只能“阅读”魔法书，却无法记下其中哪怕只言片语，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只见过她管理图书，却从未见过她施展书中的魔术，可能“牧者”的职责只是看管“羊群”，她不是“羊群”真正的主人，没有权利享受“羔羊”的馈赠。
牧者用于处理文字的，不是记忆，而是“速写”（sketch）。听说过这种快速记忆方式吧：把一篇文章像照片一样快速照到脑子里，再通过回忆照片的细节来回忆文章内容。在她而言，则是把文字反射进入视网膜形成的“图像”停留在了意识表层，通过对照每一幅“图像”的相似度，来归类文字内容。
这当然也不是普通人能达到的领域，但相较于动辄便言及根源之涡云云的魔术师而言，也不过是一些不上台面的小伎俩。
时钟塔历经无数次的权谋更替，从来没有人考虑过要动她的位置，不因为别的，只是像她这样只关心图书，从不参与派别，而且没有什么较大力量的小角色，所有人都更倾向于保留。
让她静静地呆在那里便好，那是完全无害的。
橙子无非也是这样的想法，轻轻地走到她身边，将一枚金质的圆形徽章交到她的手中。
法之牧者慢慢地睁开双眼，纤细睫毛下的眼，是虚焦的，空洞得没有任何光泽，就这样转动视角扫过手中徽章上的纹饰，再慢慢地闭上，轻轻点了点头。
“拜托了，我需要读取记忆。”橙子向她说到。
“可……以……”
她的声音微弱，言语笨拙，能表达的意思也十分有限，可能是因为她所有与图书无关的常识部分都格外欠缺的原因，这点也尤其让橙子怜爱。
“不用着急，慢慢来就可以了。”橙子语气柔缓地说到。
她又点了点头，这一次，是格外重地点了点，兴许是要表达高兴的意思吧，但情绪这种东西，除去让人同感的外在目的性，向内则是心像的折射，她的心本就不完整了，能折射出的自然也只有碎片。
橙子半蹲下来，将前额的头发理了理，把脑袋凑到她膝盖跟前。牧者轻轻地用手抚上橙子的额头，魔力的波动从她的手掌间传递了过来。
“集……中……”她提醒到。
橙子于是把双眼闭上，全心回忆起那次不寻常的经历起来。少顷，记忆中那夜的山顶，那犹如默示一般出现在空中的文字，那扇诡异的巨门，以及那个独自站立在风暴中央，挥动着魔杖的少年，再次出现在了她的意识之中。
魔术的能量开始流动，回路运转散发出耀眼的琉璃色光芒，向着苍崎橙子的记忆深处，法之牧者开始了意识下潜。
经过活跃的皮层神经，这里记录着无数感觉相关的记忆，疼痛，伤痛，悲痛，这个人的表层记录被“痛”占据着，伤痕累累。
往深处，是关于感情与情绪的神经核团，她能够看出这里原本应该有一道深深的感情印迹，憎恨？或是仇恨呢？对象是某个人，但是现在，这个痕迹已经变得很淡了，几乎没有剩下多少。而在它的旁边，是新形成的一条复杂情感的神经网路，略微查看了一下后，法之牧者不再理会，继续向更深处下潜。
于是来到海马体，在这里散乱地存储着的是苍崎橙子的记忆片段，图像，声音，味道，气味……
那个毫不起眼的奇怪字母，隐藏在一层层团装的混沌记忆之后，模糊却不停跳动着……那应该就是……
许久之后，苍崎橙子慢慢睁开眼睛。法之牧者已经中断了右手的魔术，她正在用石膏笔在一块小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着文字，就连这种朴素的记录手法，也被身为图书馆的牧者的她保留至今。
“谢谢。”橙子接过小黑板，温柔地笑着感谢塞茜黛尔。
“要……归……还……”笨拙地说到。
不知为何被她这样叮嘱了一句。
这本应该是身在时钟塔的每一位都熟知的事，“如果不归还法之牧者的小黑板，可是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哟”——曾经还流传着诸如此的校园怪谈一般的玩笑。
啊——
是因为自己已经好久都没来这里，怕自己忘记了吗？
感受到简短言语的背后传达而来的关心，橙子的内心一阵温暖，将小黑板收好后，她乘坐升降梯离开了最底层。
“李……雷……”
橙子离开后，坐在椅子上回到工作的法之牧者，在不经意间低声呢喃到。
………………
遵循着小黑板上的指示，橙子逐个搜集着相对应的书目，一步步来到了位于第六层的某个藏书区域。
这边的书目似乎格外少，每一层书架都没有占满的样子，与之相对的，放眼望去，整个图书馆第六层其它的书柜则都是被塞得满满的不留空隙。
站在一旁阅读的一名老魔术师解释到:“那边的书，几乎都被阿特拉斯院的人运走了啊，这里所剩下的几本，是与阿特拉斯图书馆已有的藏书雷同的书目，才会还放在这里。”
“阿特拉斯院的人吗？”橙子确认地问到。
老魔术师肯定地回答到：“嗯，这些是由埃及起源并与犹太教有关的书籍，本来放置在此也只是由于老馆长的一时兴趣罢了，被拿走了也无可厚非。”
他口中所说的“无可厚非”，应该指的是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士这些人，他们一向不被时钟塔的魔术师放在眼里。
对于以根源为最终目标的魔术师而言，炼金术之类的技巧更像是倒戈向科学一侧的旁门左道，虽然真正的炼金术与魔术早已不能完全分割开来，但傲慢的魔术师们自满于先天继承的魔术血统，而对门槛较低的炼金术不屑一顾。
看着旁边这位年轻美丽的女性独有的橙红色长发，老魔术师恍然觉察到：“啊，你难道就是那个传说中的……”
橙子的表情很是不悦：“苍崎橙子，怎么了？”
老魔术师摆了摆手，示意自己没有恶意：“不用露出这样的表情也没关系，如你所见，我只是个没什么能耐的老头子，我只是好奇‘冠位’的人怎么会突然关注起炼金术来？”
橙子却不再和老魔术师纠缠，按照小黑板上列出的书名将书取出，堆在在一旁的书桌上，逐本阅读起来。
她发现有关于原初卢恩的记载，还是与自己在时钟塔学习时的内容没有任何变化，那个神奇的第十九个卢恩字母，从来没在现有资料的记载中出现过。
然而另一条线索打破了困境。
起源于埃及的书籍，《光辉之书》，收藏在这里的是最早的版本之一。
翻阅良久之后，她抬起头，书页停留在一副插图上——
“……这个是……”
那是一个用圆形与连线构成的奇异的形状，顶端画着的像是**的太阳放射出无数道光芒一样，底下则是类似于展开的羽毛的形状，连接在两者中间的，则是一支主干和许多支往旁伸开来的枝干。
卡巴拉生命之树。
原来如此，难怪自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，她恍然大悟。
出现在那道门之上的正是这个图案，只是由于门扉太过巨大，而黑雾又遮盖了视线，所以才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。
只是若真的出现了卡巴拉生命之树，那么也就代表着这间事或多或少与神学一侧的人有关系。
卡巴拉这种东西，一度被认为是对教义的严重歪曲。
圣堂教会那边……
但愿他们不要察觉到什么——橙子在内心祈愿到。那可是十分难缠的对手，全盛时期的圣堂教会可是足以用力量撼动整个魔术界的存在，他们剑下的亡魂不可计数，吸血种、女巫甚至是邪神，强大如斯的存在最终却都难逃被教会制裁的命运，就算是自己，也不保证能在异端审判团的追击之下全身而退，更不用说李雷这个魔术新手了。
“这下事情麻烦了。”橙子自言自语到，必须要赶快告知李雷，或许应该停止卢恩符文的学习。再找个更为安全的场所隐蔽起来，无论如何，都不能再耽搁下去了。
苍崎橙子十分清楚教会的嗅觉与效率，观布子市这几年也被渗透进不少的势力，绝对不是什么可以安然处之的场所。
匆匆与导师告别后，她就踏上了回到日本的旅途，在回程的飞机上，她反复翻阅着《光辉之书》的现行译本，思考地更多的是关于埃及文化，关于摩西，以及，关于圣堂教会。
她必须提前做好准备，这是她多年来形成的做事风格，但即使这样，那萦绕在心头的一丝不安感，也始终无法抹去。
阿特拉斯院的那帮人，或许比自己更早的察觉到了什么动向。
万米高空中，云层间已隐约可见极东之地的岛国。
那里，会是下一个战场么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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